如今,我已經是一個歷經滄桑的女人,我知道,聽到那則消息時,當時我的反應有些過激。今天,在寫這段經歷時,我發覺自己會微笑起來。我認識很多男人和女人,他們的經歷和我相似:愛情和性都是非理性的,都很殘暴。但那時候,我意識不到這一點。僅僅這個事實——埃利奧諾拉已經懷孕七個月了, 都讓我覺得,這是尼諾對我最大的傷害。我想起了莉拉,上次和我談到尼諾時,她欲言又止,和卡門交換了一個眼神。因此,安東尼奧已經發現了埃利奧諾拉懷孕的事情?他們都知道了?為什麼莉拉最後放棄告訴我?她掂量了一下這事兒可能給我帶來的痛苦嗎?我感覺我的肚子和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破裂了。這時候,尼諾強行抑制著自己的不安,他語無倫次地向我解釋著他妻子懷孕的事,假如一方面,這有助於讓他妻子平靜下來,另一方面,這使得他們離婚變得更難。我痛苦得彎下腰,雙臂無力地垂著,我的身體到處都很疼,說不出話,也叫喊不出來。我忽然直起了身子,那時候家裡只有弗朗科在,沒有任何一個反覆無常、滿懷痛苦,哼唱著小曲兒或者患病的女人。馬麗婭羅莎把兩個孩子帶出去散步了,她想給我和尼諾機會單獨面對我們的問題。我打開房間門,用虛弱的聲音呼喚著我大學時代的男友。他馬上就過來了,我用手指著尼諾,幾乎是嘶吼著對弗朗科說:「把他趕走!」
但弗朗科沒把他趕走,而是做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。他沒問發生了什麼事情,而是抓住了我的手腕,讓我不要動,讓我恢復理智,然後他把我帶到了廚房裡,讓我坐下來,尼諾跟著我們。我很失控,我用斷斷續續、痛苦的聲音說:「讓他走!」尼諾試著靠近我時,我一直在重複這句話。他讓尼諾站遠一點,很平靜地說:「讓她安靜一下,你出去吧。」尼諾聽從了他的話,我用非常混亂的語句跟弗朗科講了發生的事。他聽我說話,中間沒有打斷我。等到他意識到我已經沒有力氣時,他才用那種非常文雅的方式,對我說:「對別人不要有太大的期望,要盡量享受你擁有的,這就是規則。」他說的全是男人說的那些套話,我開始生他的氣,我對他叫喊著說:「誰他媽在乎享受能享受到的,你說的什麼蠢話!」但他不生氣,他想讓我審視一下那時候的狀況。「好吧,」他說,「這位先生對你撒了一年半的謊,他跟你說他離開了妻子,他說他已經和妻子沒有任何關係了,但現在你發現,在七個月前,他讓妻子懷孕了。你的反應很正常,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,尼諾是一個卑鄙的男人。但你要讓我說一句,尼諾被發現以後,原本可以消失,再也不理會你。為什麼他開一晚上車,從那不勒斯來到米蘭?為什麼他要低三下四,自我揭發?為什麼他要懇求你不要離開他?所有這些做法,一定是有理由的。」我對著他喊道:「這隻能說明他是一個騙子!一個很輕浮的人,他沒辦法作出選擇。」弗朗科一直在點頭,說他表示同意。但這時他問我:「假如他真的愛你,他知道自己只能這樣愛你呢?」
我還沒來得及對他喊,這就是尼諾的想法,一模一樣。這時候家裡的門開了,馬麗婭羅莎出現了,兩個孩子馬上認出了尼諾,她們有些靦腆,但都想吸引他的關注。她們忽然就忘記了,這幾個月,她們的父親每天都會提到這個人的名字,那就像是一個詛咒,尼諾馬上就去照顧她們了。馬麗婭羅莎和弗朗科在安撫我,一切都是那麼艱難,黛黛和艾爾莎在大聲地說話,她們在歡笑,我眼前的這兩個人跟我談論著一些嚴肅的話題。他們想讓我好好想想,但即使是他們,也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。讓人驚異的是,弗朗科剛開始還主張妥協,但他現在建議我一刀兩斷,和他往常的態度一樣,但我大姑子剛開始完全向著我,但後來她想盡量搞明白尼諾的理由,尤其是埃利奧諾拉的處境,她最後甚至傷害了我,她可能是無意的,也可能是故意的。她說:「你不要生氣,先反思一下,你是一個有覺悟的女人,當你的幸福建立在另一個女人的毀滅之上,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?」
我們的討論就這樣向前推進。弗朗科促使我要面對現實,要在有限的範圍內獲得自己能獲得的東西,馬麗婭羅莎給我描繪了埃利奧諾拉帶著一個孩子,肚子里還懷著一個,遭到拋棄的場景。我已經沒有力氣了,我想,這是一個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,沒辦法理解的人說的蠢話。在這種情況下,莉拉肯定會選擇退出,就像她之前做的。莉拉會建議我說:「你已經錯得夠多了,你現在應該甩開眼前的這些人,該幹嘛幹嘛。」這是她所希望的結局,但我很害怕,弗朗科和馬麗婭羅莎說的那些話讓我腦子很亂,我不再聽他們說,我用眼睛瞄著尼諾。他在博得我的兩個孩子的好感時,看起來真帥啊!他假裝什麼事兒也沒發生,現在他和兩個孩子進到房間里,他對馬麗婭羅莎說:「你看,你這兩個侄女多棒!」他已經恢復了那種感人至深的語氣,他的指尖自然而然地觸碰到她赤裸的膝蓋。我把他從家裡拉了出來,讓他和我沿著聖安布羅吉奧路走了很長一段。
我記得,天氣非常炎熱,我們沿著一條磚紅色的路向前走,空氣中飄滿了法國梧桐樹上飄落的絨毛。我對他說,我想習慣於沒有他的生活,但現在我還做不到,我需要時間。他回答說,他永遠都不能離開我。我回答說,他和任何人、任何事都無法分開。他說那不是真的,他是因為環境所迫,為了得到我,他不得不留下其他的。我明白,讓他進一步作出決定是不可能的,他看到前面是一道深淵,他很害怕。我陪他來到汽車跟前,打發他走了。在出發前,他問我:「你打算怎麼辦?」我沒回答他,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。